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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魂 Jason Bischoff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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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活著的意義就是為了犧牲。犧牲就是活著的意義。」貝紐對著潮濕的空氣悄聲地說,而身上帶著彩繪的人們在他四周遊走。異迦尼.巴威又再次到來,比預期的還要早,七石族正忙著備戰,準備拂曉出擊。通常要到下個季節才需再次戰鬥,然而這次卻相隔不到一周。

貝紐在村子正中央背對篝火而席,邊思考著最近的事件,邊看著他單薄的影子在竄入空中的火焰下抽動。古沃提卡和其他高等祭司都聲稱,是靈魂們要求開戰,制裁五丘族巫醫的行動。而儘管貝紐隻字未提,但祖瓦德薩和其難以捉摸的弟子所說的話,已經像野火一般,從五丘沿著安巴魯過去和平時期時的貿易通道傳開。也有傳聞說這個異端在森林中被找到後,砍殺了自己族人。最後,他與老師一起消失在荒野,再也沒有人聽過關於他們的消息。

隨之而來的是各種傳聞。有人將這個漂泊的巫醫描述成一個瘋子,僅僅為了自身殺戮的慾望,便屠殺七石族的戰士。也有人曾聽說異端吃下死去巫醫的肉,成為食人的「卡利」。一旦犯下這項令人難以置信的罪行,就再也無法進入姆威魯‧埃庫拉。貝紐對這些故事嗤之以鼻,認為它們不過是空虛、沒根據的流言蜚語。

「在異迦尼,所有污穢都將被淨化!」火旁的古沃提卡大聲喊道,族中其他高等祭司圍繞著他。

「我們將向靈魂證明我們堅定的信仰!」貝紐身旁的村民高聲表示贊同,然而他卻悶不作聲。他引以為傲的異迦尼已不復存在。他曾經藉著儀式建立的自我與決心,也消失無蹤。如今只剩下懷疑,沉重惱人的不安在他胃裡翻騰。就連此刻,當他被族人環繞、歌頌,他也無法不去想魂遊時看見的困惑靈魂。有關他們的記憶—以及深處傳來的警告—無論在清醒時或睡夢中都不斷侵擾著他。

究竟一切只是幻覺,還是確實存在?他感受到兩股力量的撕扯,一方面他亟欲相信高等祭司所說的話,但另一方面逐漸高漲的慾望驅使他質疑他們的言論。

貝紐閉上雙眼厭惡的搖了搖頭。我是出了什麼毛病?姆威魯‧埃庫拉的靈魂並沒有不悅。為什麼一輩子堅定不移,偏偏在這個時候,我要質疑族人的信仰?

年輕的巫醫及時轉向火堆,目送古沃提卡進入魂遊,天藍色的火光照耀著他的臉龐。貝紐起身加入火堆旁的舞蹈行列,並告訴自己,他所目睹的一切都只是身上殘留的詛咒作祟。高等祭司肯定不會出錯。他們與姆威魯‧埃庫拉的連繫超出了貝紐的理解能力。

貝紐盡情歌唱舞蹈,身上的汗水發出閃爍的光芒。他的憂慮逐漸消散。儀式暫時重燃了他的自尊,他滿心期待著隔日充滿榮耀的戰鬥。

突然間,他感覺到無形之境和其中的靈魂再次召喚他。這種急迫的感覺近乎狂暴。有形體掠過他的眼角,在火堆附近的陰影處竄動。接著,有如幾十隻幽靈的手,向他襲來,猛力抓著。

靈魂……是來讓謊言付出代價,貝紐一面這麼想,一面向後跌了幾步,狂亂且焦躁。當他再次望向火堆,卻不見任何怪異的東西。

這一定是我的心在惡作劇,他試圖這樣說服自己,但卻無法擺脫他的不安。周遭的環境朝他撲來,身體、彩繪、羽毛,融成令人窒息的色彩與聲音之海。

貝紐蹣跚的離開火堆,走過空蕩蕩的屋子,想喘一口氣。一隻冰冷的手突然從黑暗中伸出,抓住他的肩膀。他以屍蛛突襲的速度猛然轉過身,卻不知是什麼在等待著他。一個女人站在那裡,除了臉以外的部分都藏身在陰影之中。一個美麗的女人。

「貝紐,」她說。「在這光輝籠罩的夜晚,你居然選擇避開儀式,真是奇怪。」

「你是誰?」他回答,他的聲音正從驚嚇中逐漸恢復過來。

「我是阿迪亞,古沃提卡之妻。」

貝紐心懷敬畏而垂下他的目光。他沒有資格直視一位高等祭司的妻子。像她這樣地位崇高的人,就連在舉行儀式時,也很少離開他們的屋子。

阿迪亞伸手托著貝紐的下巴,將他的臉抬高,直到他們四目相接。「我允許你看著我。我是來看看你是否就像魂靈們所說的那樣……」

「說什麼─」貝紐一言未止,阿迪亞便輕輕的將手指壓在他嘴上,不讓他說下去。

「他們說有某種東西帶給你煩惱。某種病。我也看見了。」

貝紐別開了頭,被族人發現自己受困惑所苦,讓他感到心煩意亂。

「不要羞愧。你現在會被好好照顧的。高等祭司相信我有治癒的能力。在你心智間徘徊不去的毒是可以被淨化掉的。」她說道。

「所以你會治癒我?」

「我會的。」她向他保證,語氣帶著難以言喻地、關愛的能量。阿迪亞用手愛撫著貝紐的臂膀,接著握起他汗濕的手掌。

「跟我來。」

貝納被女子的自信誘惑,服從她的話。他們離開村莊,直到村莊的燈火看起來和無法觸及的星星一樣遙遠時,阿迪亞停了下來,招手讓年輕的巫醫跪在一張織墊上。攤在他眼前的,是身為巫醫的他會用到的工具:他彩繪身體的顏料、他嵌上寶石的匕首、他以羽毛為飾,令人畏懼的長角面具,上面皺眉扭曲的表情非人類所有、此外還有各種藥水及護符。

阿迪亞看起來不過比貝紐年長一些而已。她非常誘人,剛強的外表卻也有著柔軟的臀部曲線。她飽經陽光親吻的臉龐有著深沈的顏色,就像一株健康裸樹的外皮一樣帶著深青褐色。在她手腕和腳踝的金屬滾邊上飾有華麗特異的羽毛,被狂風吹拂飛舞著。

「這些塗料,」 她說著,一邊捧起一把帶有顆粒的糊狀物,「是叢林中最駭人野獸的骨髓。當你面對你的敵人時,願這一切能為你注入勇氣。」阿迪亞將這些冷卻過的混合物塗抹在貝紐的臉上。

「利爪匕首,就像一頭巨獸散發出來的致命氣息一樣危險。謹慎和精準能讓你掌控它飢渴的刀刃。」 女人將貝紐的武器拋到他的身旁。

阿迪亞突然向前傾身的時候,讓巫醫僵住了。在他來得及轉身之前,她的嘴唇朝著他的臉龐進逼。「一個吻,代表我們永遠同在,」她補充道。

「這個面具,經歷過我們先祖的夢魘所得來,」 阿迪亞繼續說著,同時拿起那木製的面具,往貝紐的臉上湊去,「可以驅避那些企圖阻止我們進行獵殺儀式的惡靈。」

阿迪亞熱切地凝望著他。「榮譽不只是在戰爭中輕如鴻毛地死去。」

貝紐的雙眼急遽地抽跳著,回應著這句話的含意。「在異迦尼,只有重於泰山的死亡。」

「你真的這麼相信,還是這只是你一直以來被教導的?」阿迪亞問道。「魂靈訴說著你的兩條道路,你也在這兩種天命之中猶疑不定。一邊,永遠當個七石族的孩子,尋求高階祭司永遠無法給你的眷顧。而另一條路上,你會變成一道野火,無情卻生機蓬勃,為這片死氣沉沉的叢林帶來新的力量和生命。明天,你就會在這之中做出決定。」

她的言語可說是在異教邪說邊緣遊走,但貝紐卻無法忽視一個事實。那就是在某種程度上,這些話也反映出他近來內在的混亂不安。「哪一邊是正確的?」他問。「何者才能讓我獲益?」

「我的職責不是提供你答案。我只能給你建議。不過現在的情況是:魂靈們躁動不安。祂們認為我們安巴魯族不再獨一無二,也不值得歌頌。當我們聲稱我們的犧牲是為了全體族人的時候,魂靈認為我們在自欺欺人。他們說……」 阿迪亞躊躇了一下。「不,這不是我的職責。我並不是高階祭司。」

「說吧。我不會作出評斷的。」貝紐撥弄著腳上的球狀飾品,顯得很渴望聽到答案。

「祂們認為我們是盲目的。」阿迪亞用幾乎無法聽見的聲音細語說道。

對異端巫醫的回憶湧上了貝紐的心頭,也讓他的心跳脈搏急速地奔走著。

「高階祭司們裝作好像每天都在跟魂靈們溝通一般,但事實並非如此,」 阿迪亞繼續說。「通常,古沃提卡和他的人只會隨意地對無形之境瞄上一眼。異迦尼和律法掌管著我們的生命,它們為高階祭司操控著我們,並壓抑真正的我們。」

「我誓死維護我們的傳統,」 貝紐回應著,但他的聲音缺乏自信。

「你已經從姆威魯‧埃庫拉那裡看到了證據,證明事實不像領導者所說的那樣,對吧?」

貝紐吞了口口水,他不確定如果洩漏出自己看到的一切是否會招來危險。「我在無形之境看到了許多事。有的是真的;有的不過只是一些象徵而已。那個地方就是那樣。」

阿迪亞注視著貝紐的雙眼,並瞇上了自己的眼睛。她的嘴角向旁延伸成了一道微笑,然後拍起了雙手。「沒錯、沒錯。你果然看到了什麼。魂靈只會訴說真實。」

突然他們聽見有聲音接近了,回音透過帳篷的壁面反射著。有兩個男人在村莊外附近徘徊著。阿迪亞壓低了身子,貝紐也學著她。當他想到自己若被人發現和高階祭司的妻子在一起,甚至還質疑無上領導者的教誨時,恐懼的感覺襲上心頭,讓他的皮膚感到陣陣刺痛。過了一會兒,發出聲音的男人們離開了,繼續往前進。

「我知道你身份不同,」阿迪亞說。「我也知道你身為一名巫醫所肩負的重擔。」她的眉心因為憤怒而皺了起來。「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奴役。我帶著希望來找你,帶著自由的希望,希望你能改變我們的道路。」

貝紐打量著身上的匕首和他臉上充滿雕飾的面具 。「我不明白。如果妳相信我們遠古的遺訓是錯的,那為什麼又要幫助我為了異迦尼做好準備?」

「要看到正確的道路,你必須要先知道什麼是錯的。太陽升起時,你會用你一直以來被教導的方式去收割,但你也可以帶著睜開的雙眼去做一樣的事。這就是魂靈所預示的。」

阿迪亞退後了幾步,凝視著她的作品。「在我面前不是一個男人,而是一名巫醫。一名姆威魯‧埃庫拉的戰士。一位勇者,而不是奴隸。永遠不要忘記這一切。」

貝紐站了起來,他的心靈感到無比奔放,思想從內心深處徹底改變。很快就能學到全新事物的可能性鼓舞激勵著他。他有了決心。這幾天來,這是他最完整真切的感受。

「獵殺順利。」 阿迪亞說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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